枪枪毙命,刀刀剜心。

[楼诚]夕阳码头(重修后浮尘&白夜)

大家好我终于把前两章改完了,结果觉得没啥大改动………………
不过不出意外的话,明天会更新。
:P

浮尘(上)

他依稀望见一张模糊的脸,是一名女子,嘴边有颗痣。他知道是他的亲姐姐,明镜说着话,他听着她的声音,看着她的嘴型。 

“明楼啊,姐姐要走了。” 

明楼挣扎伸出手去着想要拨开浓雾,发现自己在被子里窝出了一身汗。 

他撑着床醒来,把上半身靠在枕头上,看了看窗外面的月亮。忽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,两点钟方向。 

哦,明楼想起来,前几日他和阿诚搬了个小沙发在那里放着。今天阿诚怕是睡到这来了,若是其他人,就该到枕头下摸枪了。 

“大哥怎么醒了?” 

“你怎么睡在这?” 

两个人的声音交叠着,划破了寂静的夜。 明楼下了床,趿拉着棉拖鞋,走到小沙发跟前,想借着凉薄的月光看清阿诚的脸。 

阿诚身上只盖了层薄毯子,刚刚从梦里醒来的样子,眉头轻微地蹙着。明楼的手凑过去,向上轻轻地拽了拽毯子盖住他的肩。 阿诚把腿蜷起来,明楼就在他身边坐下。 谁都没有回答谁的问题,两个人就静静坐在沙发上,看月色如水。 

“哥,我昨天梦到大姐了。”阿诚突然开口,男人低沉的声音一瞬充满了周身的空气。银白的月光爬上他的发,眼睛在夜里亮亮的,好像装进了所有的星星。悲伤肆意在男人的眼窝里,却又在下一刻好似化为虚无。 

明楼看他一眼,然后慢慢把头转了过去,像是在逃避什么,“嗯。” 

“大姐说她很挂念我们。” 

“嗯。” 明楼低头。

阿诚扭头看了一眼明先生,他最近瘦下来很多,睡衣穿在身上垮垮的。阿诚给明楼分了些被子盖腿。 

“还叫我们好好活着。”明楼苦笑,阿诚仿佛猜到回答一样默不作声。 他抬起头,继续用他的眼睛去拥抱星星。 

直到怀里的毯子又滑下去,阿诚拢了拢它,然后站起来,“睡吧大哥,明天还要上班,我回去了。” 明楼用眼神拦住了他,然后从他手里接过薄毯子,像是一个命令,“去床上睡。” 

于是阿诚就把毯子从明楼手上夺回来,一屁股坐在小沙发上,“那我就在这睡。“说完盖好毯子,拒绝还价一样,刷的一下紧紧地闭上了眼睛。 

明先生很无奈,又趿拉着回床边去坐着,准备继续睡觉。

清晨却是阿诚在床上醒过来,明楼在沙发上躺着,缩着两条长腿,给沙发睡出了一条对角线。 后半夜里阿诚睡的沉,明楼就把他换到了床上。然后自己扯着毯子,转身一裹,又窝进沙发里睡了。 

阿诚懊恼地穿好拖鞋轻声跑出去,换上衬衫去厨房做早饭。 

 

明镜的事料理完之后,明楼和阿诚让阿香回了苏州老家。 

小姑娘不想走,明楼就说,“一个姑娘家的岁数也不小了。人家要是看你一直汉奸家里做事,要嫁不出去的。” 让阿诚结了工钱,又多加了些一并放在阿香的包里,说就当是以后结婚的彩礼。 

小姑娘走的时候哭得梨花带雨,阿诚去车站送她,最后上车前红着眼睛,对阿诚说,“阿诚哥,我知道你和大少爷是好人。” 

阿诚只管抬眼对她笑笑,“别哭别哭,回家早些找个好男人嫁了,让大哥和我放心。” 

阿香点了点头,然后吸着鼻子笑出来。 

他看着麻花辫一摇一摆地消失在视线里,最后挥挥手说了一句平安喜乐。

 

阿诚煎了两只荷包蛋三片火腿,夹在面包里,一人一只蛋,明楼两片火腿,他一片。想了一会又夹了点生菜在面包里。然后出门拎进来两瓶牛奶,温了下倒在杯子里晾着。 

他坐在大厅的沙发上,等门口有铃铛的声音,就把空瓶子带出去放在门口,买一份报纸进来。 过了一会儿明楼也醒过来,推开书房的门就看到摆好了在桌上的早饭,还有坐在一边看报纸的阿诚。 

“早啊阿诚。” 

“大哥早。”阿诚把报纸合上对个折,拿在手里走过来。 

报纸被放在桌子上,明楼去洗脸的时候,阿诚在给他拿衣服。明楼回来正好把衣服换上,两个人就坐下吃早饭。

“今天上午有个重要的会,特务委员会那边调来了新人。” 

“看来丁默邨和李士群又要有大动作了。”明楼抬起头,“知道背景吗?” 

“目前消息封锁的很严,但如果没猜错的话,应该是从军统转变的人员。”阿诚已经开始喝牛奶了。 

“什么时候到?” 

“今天下午。” 

“你去接一下,态度问题。”说完明楼把最后一口面包塞进了嘴里。

“好。”阿诚把报纸递给他,“今天的报纸。” 

明楼嘴里咀嚼着展开它,阿诚伸出手整理桌上的碟子,把它们摞在了一起。

 

日上三竿的时候,明长官进了会议室的门,阿诚就在边上的小办公室看着文件候着。 

正午的时候明楼才从会议室出来。阿诚迎上去,明楼摁了两下正突突的太阳穴,一边走一边小声对他说,“接下来,我们又要有大麻烦了。”阿诚把大衣递过去,用眼神询问他情况,抹了抹呢子大衣上的纹路。 

“清乡计划开始了,近期尽量停止活动,告诉医生保持静默。”他扬起手臂将大衣披上,想了想,“最好是去见她一面,但不要是这两天,有眼睛盯着我们。” 他和阿诚的嫌疑还是没被打除干净,这次提起清乡计划,很有可能也是为了钓自己内部里的鱼。 

阿诚在边上轻声答着,决定下午将来人接到76号的时候,一并去情报处见一下朱徽茵。如今朱徽茵全是他们能与组织联系的极少的线路之一,夜莺依旧在夜色里歌唱等待黎明。

“毕忠良,陈深,你记一下名字,下午代我去接一下,送到76号去。”明楼瞄到从会议室里陆续出来的人,稍微把音量放大,让石原听见。 

“是,先生。”阿诚在一旁微微颔首。

石原神色漠然,拄着根文明杖一拐一拐经过两人回了自己的办公室,他的秘书提着他的东西在后面灰溜溜地追。 早上石原泽一翻了之前的案宗,心情烦躁,一直沉着个脸,他担心自己的小命。

阿诚吃过午饭,给明楼泡了一杯茶送进办公室就下了楼。明先生等他出了门,就站在窗口,看他。看阿诚镀着金光一样披着太阳,拉开了车门,又看着车从大门口驶出去。

阿诚在站台杵着,站的笔直。 

直到一辆火车哐当哐当地喷着气晃进站,他才抬了一下手看表。 

他要探清这两个人的来路,去76号利索点办完事,回去接明楼下班。他还要回家做饭。

明诚先生想,我日理万机。 

然后从火车头下来了两个人,这趟车是专列,除了下来的两个人和警备员,其他全都是往战区运的物资。 

下来的两个男人里,个子高高的那个梳着大背头,油光锃亮的,却显得很严谨,神色阴翳,西装胸前的口袋里还塞了一块金色的怀表。 另一个男人头发焦黄,发型可能是在车上待久了乱得像鸡窝,一下车就抬起手来打理头发。阿诚目测了一下,好像跟他差不多高。 

两个人各自穿了一件黑色的风衣,大步流星地走,衣角被风卷的飘起来。 

阿诚先看过了照片,个子高的男人是毕忠良,那个眉眼里带点痞气的黄毛是陈深。 他定了定心神,摆出笑容迈步走上去迎他们。 

“是毕处长和陈队长吗?”他伸出手去表示欢迎。 陈深先抬起手握了上去,“是,陈深。这是我大哥毕忠良。” 

“毕先生您好。特务委员会副主任明楼的私人助理明诚。”阿诚又转向了毕忠良。 

高个子伸出手,抿着嘴微微笑了一下, “明先生您好。”

一路上是形式官僚的对话,到了76号的门口,阿诚把车子停好,跟两位一块上了楼。 

李士群和丁默邨今天专门在行动处的办公室等毕忠良。 

毕忠良与这两个人也算有一面之缘,紧张的搓了搓手,上来是一阵寒暄,后来李士群看陈深也在边上站着,就开口问,“这是你兄弟?” 

“是,陈深这小子,在江西剿赤匪的时候救火我的命。”毕忠良抬起手点了点自己的脑壳,“就这,当时让流弹给掀了起来,这小子跟扛麻袋一样把我扛下去的。” 

陈深在边上歪着个脑袋,好像是在想事情,听见这句话笑了。 

丁默邨就问他,“你有什么本事啊?” 

陈深就从风衣兜里掏出一把剃头刀在手里转了转。 

“剃头。” 

屋里的人都笑了。 

 

阿诚在这个时候退出房间,去隔壁的情报处找到了朱徽茵,嘱咐她给组织上发消息,逐渐停止一切活动,但电台不能断。 朱徽茵明白电台一直会被监控,突然截断通讯反而会招起怀疑引来不必要的麻烦,就点头表示同意,转身又回监控室进行工作了。 

阿诚在走出76号的门口时,回头又看了行动处的大楼一眼,眉头以不可察的一瞬,皱了起来。

 

 

浮尘(下)

陈深从车上下来的时候,就看到站台上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。 很年轻,跟他差不多高,面容温润俊朗,看着像是文职的干部,应该是做秘书的。 

他尚且分不清是敌是友,对方主动伸手,他就主动迎接,摸到了阿诚手上拿枪磨出的茧子。 陈深看着阿诚的脸,这位明长官,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做汉奸的人。 

在他还在思考者这件事的时候,丁默邨突然叫了他的名字。他抬头应答,再一回头那个人就从屋子里不见了。

 

阿诚直接开车回了政府办公厅,于是明楼提前下了班。开车回家的路上捎带着买了晚上要做的菜。 

“情况怎么样?” 

“确实都是军统转变人员,毕忠良深不可测很少说话,是个老油条,比较棘手。” 

“陈深呢?” 

“说不清楚,还需要再观察。” 

阿诚瞥着反光镜,看见明楼在后面笑了一下。 

“大哥?” 

“没事,这个陈深……有点意思。” 

阿诚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,手上动作停了一下,突然反应过来。 

“他是哪边的?” 

明楼把眼睛摘了下来,迎着光提起来看看上面粘的东西,轻轻吹了两下。然后又掏出手帕仔细擦了擦。 在又戴上之前,他冲着车里的镜子,把嘴角牵成一字。他知道阿诚在看他。 

“红的。”明楼把眼镜戴上,“专心开车吧,回家还要吃饭。” 

阿诚翻个白眼,又被他逗笑了,带着点戏谑地从镜子里看明楼的眼睛,“好,好。回家吃饭。”

晚上阿诚做了糖醋排骨,还拿半只鸡煲了一锅汤,里边放了些笋。满屋子里氤氲着肉的香气。 明楼伸手想要拿汤勺子,却被抓住手腕。 

“胃不好,不要老是泡饭吃。” 

明楼就那样看着他,手也不收回来。 

他的弟弟也那样坦荡的看着他,僵持了接近一分钟,叹了一口气,然后手上的力气渐渐淡了下来,“那好,以后一个星期,只准泡一次饭。” 

“……”明楼料定阿诚今天会心软,却又知道他的弟弟绝不会在他的健康上不计较。 

然后阿诚拿起他的碗,浇了一勺汤在上面,又从小砂锅里拣了一只鸡腿给他。 

“吃吧。” 

明楼微笑着把鸡腿上的肉剔下来,分了阿诚一半,阿诚就把锅里的鸡翅也夹给他。 

“你自己吃,不用管我。”阿诚给他和自己各晾了一碗汤,嘴里塞着米饭用手跟他比划,“你知道我喜欢啃骨头……” 明楼又给他夹了两块排骨,“你得多吃肉,太瘦了。” 于是阿诚嘴里塞着饭给他夹了一筷子笋尖,冲他点头眨巴眼睛,要叫他多吃菜。 

明楼不吭声了。

最后两个人把菜和肉都吃个干净,汤却还剩了一锅底。 阿诚说要留着明天早上下馄饨吃,绝不让明楼再喝了。

 

明楼看文件的时候阿诚就在边上看书。 

他就趁翻页的时候,偷看明先生两眼。看他蹙着眉,看他认真的批报告单,看他拿着自己毕业时送给他的黄铜钢笔写字,猜他在文件上写的是什么。 

忽然明楼抬眼对上他的视线。 

阿诚近乎惊慌失措了一下,又开口问他“哥,你要喝水吗?” 

他听见明先生回答他,“好啊。” 

他逃难似的起身去拿茶壶,给明楼倒进杯子里。

“有点烫。”

“不可能,我试过了,根本就不烫。”

 

过了两三天,一个下午,阿诚开车去大世界见医生。 

到了李小男在的片场,结果远远看到她边上站着一个男人,那个人是陈深。 阿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,这姑娘真是个人精。

这样也不好接头,他只好又转回车上,没想到却让李小男看见了。 

“阿诚哥!”李小男扔下身边的陈深向他跑过来。 

他只好转过身去跟她打招呼。 李小男给他来了一个热情地拥抱,他感觉到李小男的手伸进了他的风衣兜里。 

“好久不见了阿诚哥!”李小男使劲眨了两下眼睛示意他有话赶紧说。 

阿诚就把她从身上扒拉下来,“好久不见了。” 

“阿诚哥怎么想起来看我啊?” 

“就是好久不见你了啊,李先生托我来看看你,你有空也回去看看他,不要老在外面玩。省得他老来烦我和先生。” 

“亏他还想着我。当初把我扔了的时候没见他那么宝贝过。”李小男撇了下嘴,然后转了一圈,展示今天新买的法兰绒裙子。

陈深从后面慢慢跟上来,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来叼在嘴上。 是樱桃牌的日本烟。 陈深把自己伪装的很好,给自己披上了这样一层花天酒地的皮。 

他给别人“暴露”出了自己的弱点。阿诚“暴露”出去的是他和明楼之间的嫌隙。

阿诚想,都是假的。

陈深把烟从嘴里拿了出来,抬起手率先跟阿诚打了招呼,“明先生。” 

阿诚也报之一笑,“陈先生下午好。” 

李小男故作惊讶,“你俩认识啊,那我是不是不用介绍了?” 阿诚摆摆手,问他怎么在这里,今天是该上班的。 

陈深不好意思地笑,手指夹着烟挠他焦黄的头毛,也不怕一不小心燎着了,说他前几天抓人的时候跑的急,不小心把李小男给撞到了,今天来看看她。毕忠良给了假。 

他看向边上的李小男,李小男抬手捶陈深的胳膊一下,“没多大事啦,瞧给你紧张的!”依旧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。

阿诚最先跟他们道了别,上了车子。

他推断医生应该还不知道陈深的身份,但他把接下来的任务传达到了,就放心下来。他知道李小男不是那种喜欢冒险的人,这姑娘心思缜密,才能在这潭浑水里活这么久。 他希望陈深应该也没有察觉到他的身份,明楼说过,陈深是埋在泥里的钉子,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,不要伸手下去拔。 

他停车的时候突然想起李小男的小动作,伸手进兜里摸到一张纸条。

 

明楼问他情况怎么样,阿诚就把那张纸条拿给他看。 

“麻雀回巢,宰相上任。” 正面就这八个大字,背面又写了一小行,“中储银行,二号台,保险柜。” 

明楼当即明白是宰相要见他。 “烧了吧。”明楼把纸条递给他,“星期天上午,我们去一趟中储银行。” 

字条慢慢燃烧成灰烬。

下班前阿诚在电台前听到一串电码。 译出来是重庆来的指示。 

上面成立了飓风锄奸队,要两人配合行动,为他们俩派来了一个新的两人小组,又是一对生死搭档。 

是唐山海和徐碧城。 

他拿着那封电文到明楼的办公室,明楼接过来看了一眼。 突然就要头疼起来。 

这是让他火烧连营呢。

 

白夜(上)

 

明楼坐在沙发上,还在想那张被烧掉的字条。

保险柜三个字绝对不是接头暗号。宰相靠李小男传了纸条给他,上面还有具体位置,是要他去中储银行。如果是在二号柜台的话,宰相的掩护身份,很有可能是在银行的柜员。

他需要一个理由去银行开一个保险柜。

阿诚烧好水进书房的时候,明楼正陷在沙发里打瞌睡。他把毛毯子抱过来,轻手轻脚的盖在明楼身上,又拿着水壶,把刚烧开的水倒进之前放好茶叶的杯子里。

热气带着茶香蒸腾到夜晚淡黄的灯光里。

他哥哥的眉头还皱着,阿诚几乎要伸出手去揉平它。

他俯下身去凑近他哥哥的眉眼,那样认真的,轻轻地吹了一口气,好像要把那些事情都吹走,好像是能把那些事情吹走。

明楼的睫毛微微动了动,他怕明楼突然醒来,紧张地盯着看了几秒,连呼吸都屏住了。两人面庞的距离近得好像能呼吸同一口空气。

夜晚很安静,屋子里太空,只有明楼轻微的呼吸声,他没有醒。

阿诚又直起身来,才放松下来深呼吸几下,突然有点烦躁,轻手轻脚地提着壶回了厨房。

他没有看到他转身后明楼轻轻扬起的嘴角。

“这小孩儿。”

阿诚再进书房的时候明楼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。屋里的光源熄灭了以后月色淡淡的照进来,方才很近的距离好像使阿诚上了瘾。他坐在床边,又把身子俯下去,凑近明楼的额前。

明楼几撮碎头发向前倾,发尖戳在眉毛上。阿诚闻到一点淡淡的洗发水的香气,微笑又耐心地把碎头发从他哥哥的眉毛上拨开。他只是又给明楼掖了掖被子,起身又上楼看书了。

月色浓重的夜,有人总是容易失眠。阿诚一个字都没看进去。

 

早上明楼打开书房的门,看见阿诚坐在大厅的沙发上,又在看报纸,茶几上摆着早饭。

“早。”明楼盯着阿诚的黑眼圈,“怎么,我们阿诚昨晚没睡好呀?”

“大哥早。”拿着报纸的青年手一顿,把报纸稍微抬高了点想挡住脸,最后却抖了抖报纸叠起来放在茶几上。

烦躁。

“我没事,昨天看书把时间忘了……”

明楼坐在阿诚边上,抬手看了眼表,“今天起得早了,上午十点有个会,吃过饭你再去睡会。”阿诚只是伸手拿碗和勺子喝粥,明楼知道他会听话。

上午明楼开完新政府的例会,被石原泽一叫去领事馆议事。

在门口遇上了同样被石原叫来的毕忠良和陈深。陈深率先打了招呼,接着毕忠良也抬了抬手,阿诚稍微点点头,“先生,这位是刚刚调任76号行动处处长的毕忠良,这是第二行动队的队长陈深。”

“明长官好。”两人齐齐低头问好。

明楼抬起手,“毕处长,陈队长,希望接下来的清乡计划能够合作顺利。”

毕忠良伸出手来握上明楼的手,“合作愉快,不会让明长官失望的。”他的眼睛在很深的眼窝里发着亮,阿诚突然觉得他的样子像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。

他看见明楼冲他微笑,“我很期待。”

阿诚在后面悄悄撇了撇嘴……两只老狐狸。然后他发现陈深也是这个表情。

哎呀,好同志。

 

四人进了石原泽一的办公室。那也是南田洋子,和藤田芳政待过的办公室。

“石原先生。”

石原正在他的刀架前抚摸那把短刀,他的头顶是日本天皇裕仁的“玉照”。

石原泽一无奈背起了从南田到藤田身上滚过的雪球。他的左腿由于负伤不能再在战场上作战,由于他叔叔的背景和他在陆军士官学校的优异成绩,他搬到了这个办公室里。他的中文甚至还不太熟练。

南田和藤田芳政留下来的情报,关系错综复杂,石原泽一找不到头绪。刺杀了南田的军统特工“毒蝎”已经被清除,中共“眼镜蛇”的线索,只有藤田清楚。所有的线索都断了。他只好重新开始,所以清乡计划对于刚上任的他至关重要。

“明先生到了。”石原转过身来冲四人点头。

 

天阴沉沉下着小雨,雨水顺着房檐流下来。

一滴,一滴砸在地上。

然后枪声响了起来。

就响了几声,停下了,还没有邻居王妈妈的尖叫声长。男人倒在地上,从枪口往外淌着血。炉子里是刚刚烧成灰的纸屑。女人从弄堂的小门里推着孩子跑出去,手捂着孩子的嘴,挡住小孩的哭声。

女人一直跑,不能回头,也没哭。

在巷口她遇上一个头发有点焦黄的男人,那个男人手上有枪,她把孩子挡在身后,一只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,女人长得很好看。

陈深的手没有抬起来。“下雨了,小姐需不需要一把伞?”

女人愣了一下,然后冲着陈深灿烂的笑了笑。陈深觉得女人笑容里的决绝刺痛了他的眼睛。

“我不用了,希望先生给我的孩子一把。”

已经能听到他们快要追到身后的脚步声,女人将孩子的手交到陈深手上,抚着裙子蹲下。

“皮皮,要听这个叔叔的话,妈妈去办点事情,可能要很久才回来,你不要哭,好吗?”

孩子点点头。

女人站起来,陈深抱着孩子闪进拐角里。

女人又迈起步子来跑得飞快,可惜跑不过子弹。她的腿上中了一枪。她没有倒下,只是转过身来笑,好像在等着行动队来抓她。

“打死我。”女人冲着陈深的方向张了张嘴。

孩子的脸被陈深胸口挡住,他搂着这个孩子。“皮皮,要打雷了,把耳朵堵上,不要怕。”

他又说一遍,“别怕。”

不知道究竟是在对谁说。

“砰。”

枪口很烫,陈深放下的手正颤抖着。他看见孩子的母亲在他开枪的时候说了一句话。

“抗战必胜。”

未及春日的小雨,冷意钉进皮肤,哪里来的雷声。

 

白夜(下)

星期日上午,中储银行。

阿诚给明楼开了车门,然后又坐回车上。明楼冲向他迎过来的经理摆了摆手,径直走到三号柜台。

“您好,请问,开保险柜是在二号柜台吗?”一双杏眼透过玻璃盯住了他。明楼冲她一笑。

“我想在这里,开一个私人的保险柜。”

而此时明诚正坐在车里,等两个人。

 

李小男从包车上下来,匆匆地往旅馆楼上赶。陈深坐在在大厅的沙发上等她,玩着皮夹克里兜的拉链。

“什么事啊急着要我来?”李小男理了理身上的披肩,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,昨天她们的一个行动小组出了事。“刚从剧组跑出来。”

陈深抓着她的手向楼上走,李小男挣扎了两下,“你搞什么呀?”

“你小点声,别把他吵醒了,我好不容易哄睡着的。”陈深在一个房间门口停下来,掏出门房钥匙,拧开把手。

“啊?”

陈深轻轻推开门,李小男看见一个男孩躺在大床上。

是李东水。是她一位同学,一位朋友,亦是一位战友家的孩子。他的母亲昨天牺牲了。

陈深看见李小男先是惊愕,然后是一丝微妙的笑意,尴尬地撇了撇嘴,“你别误会啊,不是我的孩子。”

“那是谁的啊?”

“我姐姐家的孩子,我姐和姐夫……”陈深的眼眸沉下去,“都走了。”

李小男搬了把凳子坐在床边上,给李东水掖了掖被子。

“我明白了,你先去忙你的,孩子我帮你照顾。”她又起身,把房间茶几上的茶壶拿过来,给自己倒了杯水,拢了拢旗袍,又坐下。“你工作特殊,有些事情,我不会问,也不感兴趣。”

“谢谢。”

“哎呀赶紧去吧,我等你晚上回来请我吃饭。”李小男俏皮地冲皮夹克眨眼睛。

 

电车驶过来,从车上先下来一个男人,拎着大手提箱。他下来之后把箱子放在地上,转身接住后面跳下来的女人。

女人穿着件淡青色素纹的旗袍。天还有点冷,刚刚下过雨。男人把风衣脱下来罩在她身上。她一只手抓着男人风衣的领口,一只手持着一把黑伞。男人从西装里兜里掏出烟盒,抽出一根雪茄,夹在手指上,冲着对面马路的银行门口。

他挑了一下眉,又扬了扬手算打个招呼。

然后把烟卡在耳朵上,拎起箱子,向女人伸出手示意她挽上来。徐碧城温柔地笑着,将自己半倚着唐山海,像一个幸福的小女人,一扭一扭跟他进了旅馆的大堂。

陈深把钥匙留给李小男,然后从房里走出来,关上房间的门,掏出根烟来倚靠在门板上。

李小男看着陈深宽厚的背影消失,小声开口。

“你究竟是姓国,还是姓共?”

回答她的当然只有沉默。

陈深拿出打火机,双手颤抖着点燃那根烟,用烟草的气味麻痹自己的灵魂。

他杀过很多人,在战场上。他潜伏这么久,组织从来没给他过明确的指示和任务。跟毕忠良来上海之前他就想过,他来了这里,就是汉奸了。他知道这里会牺牲很多像他一样的同志,他也没想着自己能活着离开上海。

他来上海的第一枪就对准了他未曾谋面的战友。他亲眼见到一个家庭被几个小小的子弹瓦解。灾难离他那样近,甚至他就是凶手。

但他救下了一个孩子。

陈深觉得自己需要冷静。

他听见有人上楼的声音,抬起脚用鞋底灭了烟,身体习惯性把自己藏进阴影里。

然后他暗骂了自己一句。他妈的在这破地缩手缩脚的干什么。他一只手扒拉一下头发,两根手指掐着弯曲的烟头向楼梯口走过去。在楼梯间与一对手挽手的情侣擦肩而过,他丢烟头的时候突然觉得其中有个人的背影很眼熟,他觉得那好像是徐碧城。

然后扭曲的烟头跌进了下水道里。他没看见李小男静静砸在被子上的眼泪。

 

明楼在柜台前填表单,表单里藏了一张空白的纸片。他从衣袋里拿出一根钢笔,开始认真的填信息。明楼的字写的好看又认真,玻璃后的眼睛盯着明楼看了又看,直到明楼的填表进行到中间的一张白纸。

她需要明楼给她一个反应。明楼还在继续写字。从窗口递回来的表格里,多了一张有字的纸片。

『宰相同志,你好。

我是眼镜蛇。』

沈秋霞抬起眼来,看到明楼仍旧在冲她微笑。沈秋霞在表单上签完字,把印章从抽屉里取出来,又把表格递回去。

“明先生,请您再核对一下信息。”明楼在纸上看到了多出来的一行娟秀的字。

『行动计划在保险柜里』

他把纸条抽出来,手贴在桌面上将它对折,再对折,大理石的台面冰凉。

“没有问题了,”明楼看到表格下的签名,“谢谢沈小姐。”纸条在递还表格的时候被塞进袖口里。

沈秋霞把银行的公章盖在表单上,然后把保险柜的其中一把钥匙,还有他的私章一并交到他手里。把头贴近玻璃,又递给他一把钥匙,“您现在可以去看柜子了,从楼梯拐角上楼。”“谢谢您!”明楼冲她点头。

明楼回头,看见阿诚刚好进了大厅。

“阿诚啊。”明楼低下头整理袖子。“明先生。”阿诚把准备好的小手提箱递给明楼,明楼伸手接过来。

“一块上去吧。”

“啊?”

明楼拍了拍他的背,“阿诚啊,这个保险柜是给你开的,等我什么时候死了,还能给你留点东西。”

阿诚突然慌了,“先生!”

阿诚手里多了张字条。明楼留着他在大堂里惊慌失措,一个人往楼梯口走。

阿诚看了眼二号柜台的窗口,沈秋霞微笑着冲他点了下头。他愣了一下,然后冲她尴尬地笑了笑,然后扭过头大步追上他哥哥的步伐。

阿诚跟着明楼到了保险库的铁门前,看着明楼把钥匙和私章出示给出纳。他手里攥着纸条,把纸条塞进皮手套里,好像跟明楼赌气似的不愿意进去。

阿诚在门口守着。

安出纳把钥匙给了明楼,也在保险库外等着。他看见守在门口的明诚,冲他咧嘴笑。安六三从裤兜里翻出一包烟来,抽出一根递给阿诚,阿诚冲他摆摆手。他就把烟叼在嘴里,没点,僵持了一会又把烟拿在手上。安六三不知道该跟阿诚说些什么。

这时候明楼出来了。

 

阿诚在厨房切葱花炒菜,明楼在书房看保险柜里的行动计划。

眉头皱起来展开又皱起来,明楼想他肌肉要痉挛了,开始揉额头。

揉到他把事情想好,阿诚推开了书房的们,“大哥,吃饭了。”今天阿诚没等他从房间里出来,人走了,留着开着的房门。

筷子夹起几片土豆,然后是牛柳,分批次送到阿诚碗里。“今天过头了。”

阿诚翻个白眼,把他哥哥夹的菜都吃了,低着头猛扒拉碗里的饭,吃的腮帮子鼓鼓的。

“保险柜,真是给你开的,我往里放了样东西。”

阿诚还在嚼饭,明楼看着他嘴里这口要吃完了,“接下来又有一出大戏要我们一起演。”

他弟弟终于把头抬起来看他。

“嗯。”

却只回给他一个音节。但明楼看到了阿诚的眼睛,那双眼睛在笑。

好的呀。

“吃饭,一会儿再说。”

 

阿诚看完了行动计划,然后把那沓纸放回文档袋里。

“螳螂捕蝉,黄雀在后。”

“那行动代号就定为‘黄雀’。”

“……这只黄雀个头还不小哦。”

明楼一口水差点喷出来。

阿诚手里拿着文件袋,看着他哥哥委屈的样子,憋笑憋的腮帮子鼓起来。“消气了?”老大盯着他弟弟鼓得像包子的脸。阿诚拿着文件袋转身就走,走了两步突然回头。

“大哥,你下次要是再说这样的话,我就代大姐削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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